從臨摹到創造：由宗教圖像到藝術人格——張大千如何重塑神仙的面貌與靈魂

——從永樂宮《朝元圖》到290位“有性格的神仙”

【美南新聞泉深】20世紀40年代，張大千深入山西永樂宮，直面元代道教壁畫的巅峰之作《朝元圖》，進行了系列的臨摹之作。表面看來，這是一次沿著傳統路徑展開的“臨摹實踐”；然而，從最終呈現的藝術成果來看，張大千所完成的，實則是一場從臨摹走向創造、從宗教圖像走向藝術人格的深度轉化。

張大千臨摹《朝元圖》畫

他以《朝元圖》爲思想母本，卻並未沿襲其固定圖式，而是重新構建了一整套屬于自己的神仙世界——約290位神仙形象，在人物性格、服飾結構、色彩心理與背景空間等多個層面，均呈現出與原作清晰而顯著的差異。張大千並非再現元代天庭，而是將“宗教神譜”轉化爲“藝術衆生”，由此確立了自己在中國宗教人物畫史上的獨特坐標。

《朝元圖》壁畫

一、人物觀的根本轉向：從“神職”到“神格”

1. 《朝元圖》：神仙作爲“秩序的單元”

永樂宮《朝元圖》中的神仙，首先是制度化、儀式化的存在：

• 神仙的核心身份在于其“職司”——天官、雷將、真君、星宿

• 面部表情趨于統一，威嚴而克制

• 個體心理被極度壓縮，以服從整體朝儀與宇宙秩序

在這一體系中，神仙並非供觀者品讀的個體形象，而是天庭秩序本身的組成部件。

2. 張大千：神仙成爲“有性格的個體”

張大千的神仙世界，正是在這裏發生了決定性的轉向。

在他筆下：

• 同爲神將，卻神態、氣勢與精神取向迥異

• 同屬仙官，卻或沉靜、或威嚴、或灑脫

• 即便在同一畫幅中，也幾乎看不到姿態與表情的重複

• 畫面中，有的神仙目光低垂，似在內觀修行

• 有的眉峰上挑、雙目炯炯，仿佛雷霆將動

• 也有的神態松弛安然，帶著近乎人間智者的從容與溫度

這表明，張大千關注的已不再只是“神的身份”，而是“神的精神狀態”。

神仙在他筆下，第一次真正具備了人格、氣質與心理層次。

二、服飾體系的再創造：從制度符號到審美語言

1. 永樂宮：服飾即等級編碼

在《朝元圖》中，服飾承擔著嚴格的制度功能：

• 冠冕樣式明確區分神階

• 色彩用于強調尊卑秩序

衣紋講究穩定、重複與整體統一

服飾的首要目的，是“讓人一眼識別身份”。

2. 張大千：服飾成爲性格的外化

在張大千的神仙像中，服裝系統被徹底激活，成爲塑造人物性格的重要語言。

（1）衣形的個性化處理

• 袍服寬博下垂者，顯現沉穩、厚重的氣度

• 衣帶翻卷飛揚者，強化速度、力量與動態

• 衣紋簡約內斂者，則更貼近修行者的清淨之氣

（2）色彩的心理指向

• 雷部、威神多用強烈對比色，制造壓迫與震懾

• 文職仙官偏向柔和、過渡自然的色調

個別形象甚至呈現出明顯的個人色彩取向，而非宗教定制

在這裏，服飾不再是身份標簽，而成爲人物精神狀態的外在顯影。

叁、背景的決定性差異：從“神域空間”到“畫境空間”

1. 《朝元圖》：穩定而儀式化的背景

永樂宮壁畫的背景以雲氣、殿閣爲核心，其功能在于：

• 劃分層級

• 固定方位

• 穩定朝會秩序

背景更像是天庭的舞台布景，本身並不參與敘事。

2. 張大千：會“呼吸”的畫境

張大千則徹底改變了背景的角色：

• 雲氣被拉伸、旋轉、重疊，形成明確的運動方向

• 墨色深淺制造前後空間與節奏變化

• 留白的運用，使人物仿佛從畫面中浮現、行走

背景不再是被動承托，而是與人物共同生成畫面氣息的存在。

神仙不再“站在天庭”，而是行走在一個不斷生成的藝術空間之中。

四、整體氣質的轉變：從“朝會儀式”到“衆生圖景”

《朝元圖》的總體氣質是：

• 莊嚴、靜止、不可侵犯。

而張大千的神仙世界則呈現出：

• 強烈的流動感

• 清晰的節奏變化

•富有戲劇張力的畫面關系

人物之間不只是並列，而是通過目光、動作與姿態形成呼應與對話，使畫面更像一個正在運行的世界。

五、張大千描繪神仙的核心藝術特征

• 高度人格化

• 神仙具備情緒、氣質與精神層次

• 審美優先于宗教規範

•服裝、色彩、線條服務于畫面整體美感，而非教義條文

• 畫境生成意識

• 背景與人物共同構成流動空間，而非靜態舞台

現代藝術家的主體介入

神仙形象中清晰可見畫家的個人經驗、審美判斷與精神投射。

六、張大千原創神仙人物畫從未公開展出

尤須指出的是，本文所討論的這幅張大千神仙人物畫作，長15米，寬1米，自完成以來從未公開展出，亦未見于任何正式出版物或公開圖錄之中。長期以來，它始終處于極爲私密的保存狀態，幾乎未曾進入公衆視野。

曾經有幸目睹此作的，僅限于極少數與張大千同時代、關系密切的知交與同道。而隨著歲月流逝，這些親曆者大多已相繼離世。可以說，這幅作品在相當長的曆史階段中，既未被“觀看”，也未被“討論”，更未被納入既有的張大千研究體系。

正因如此，它所呈現的，並不僅是一幅罕見的藝術作品，更是一份被時間長期遮蔽的創作證據——爲我們重新理解張大千從“臨摹”邁向“獨創”、從“宗教圖像”走向“藝術人格”的關鍵轉折，提供了極爲珍貴、且幾乎不可複制的第一手文本。

結語

張大千的290位神仙像，雖根植于永樂宮《朝元圖》的傳統體系，卻在人物特性、服飾語言與畫面空間上完成了根本性的轉化。他並未複原元代天庭，而是完成了一次更爲大膽、也更具現代意義的藝術行動——

將“神譜”轉化爲“衆生”，

將宗教秩序轉化爲藝術生命。

正是在這一意義上，張大千不再只是永樂宮的“臨摹者”，而是一位重新書寫中國宗教人物畫傳統的創造者。

此畫系張大千絹本真迹畫，原圖保存完好，絹布邊有輕微損壞，但不波及畫面。如果有專家或學者以及收藏家有興趣研究此畫，請與本文作者泉深微信聯系，微信號：Lionchu888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