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專欄>見思記 Tomball 的德國聖誕集市

懷著一份近乎試探的好奇心，我與幾位鄰居好友結伴同行，驅車前往位於休士頓西北方約四十英里的小城Tomball，只為一探號稱一年一度的「德國聖誕集市」。這趟行程並非精心規劃，而是幾經反覆猶疑後，於週六上年才倉促成行。

由於多年來對各類週末市集的印象，總難免會帶著幾分保留。人潮洶湧、商業氣息濃厚，攤位商品的大同小異，而且往往令人尚未盡興便已疲憊。也正因如此，是否要為了一個聖誕市集，花上大半天時間往返Tomball？我們遲疑再三，深怕只是一次流於形式的觀光行程。然而，正是這樣的遲疑，讓我們後來的體驗顯得格外充實而難忘。

Tomball是一座距離休士頓不遠，卻氣質迥然的小城。十九世紀中葉，德國移民沿鐵路進入此地定居，逐漸形成穩定社區。時至今日，城市規模不大，沒有大型工業園區，亦非商業或學術重鎮，更談不上醫學中心的資源匯集，然而，它所保留下來的，是一種難能可貴的生活節奏：街道安靜、社區緊密、人際關係仍保有小城特有的熟稔與溫度。

車行約七十分鐘後，我們抵達老城中心的市集區。真正的考驗，從停車開始。由於現場附近並無大型停車場，而周邊住宅，狹窄的街道兩旁，早已密密麻麻停滿車輛，後到的各式大小車輛在街區間緩慢繞行，望眼欲穿，尋找一個擠得進去的空位。路旁處處可見剛停好車的遊客，或三三兩兩，或成群結隊地快步前往市集方向。尚未進場，遠處已傳來喧騰的音樂聲、人聲與歡笑聲，節慶氛圍迎面而來。

走入市集的那一刻，原先的疑慮迅速被眼前景象取代，人潮沿著老城街道自然移行，摩肩接踵，卻沒有推擠的躁動，而是一份節日特有的包容與耐心。空氣中瀰漫著的香腸、烘焙麵包、啤酒與熱紅酒醉人的香氣，就著冬日微涼的空氣，令人不自覺地放鬆心情，放慢腳步。

許多手中捧著德國傳統大杯啤酒的遊客，在人群中談笑風生；也有身著德國民族服裝的男女老少，在人群中悠然穿行。這些服裝並非表演道具，而是社區居民對自身文化的自然偏愛。

沿街的攤位販售著刺繡織品、皮帽、皮帶、聖誕裝飾等德國傳統工藝品，質地樸實，線條簡潔，流露出德國文化一貫重視的，實用與耐久的特質。食物攤位前總是排著長隊，香腸、酸菜、黑麵包與各式糕點，讓人在微寒中感到實實在在的，食指大動。

市集中不時出現令人意想不到的街頭表演，樂隊演奏的德國節慶音樂，旋律明朗，節奏分明，音符在老城建築間回盪著。身著傳統服裝的少男少女，臉上帶著毫不造作的笑容，跳起各種德國民俗舞蹈，步伐整齊卻不失活潑。有時，他們會邀請遊客加入舞蹈，語言在此顯得多餘，節奏與動作本身便足以溝通。

市集周邊的老建築，為這場節慶提供了歷史的背景，那座靜靜佇立一旁的古老火車站和鐵軌，提醒人們Tomball曾因鐵路而興起的過往。遊客在此拍照留念，讓百年前的交通樞紐，成為今日文化聚會的舞台。附近一家古董舊貨店亦頗受歡迎，店前庭院擺放著許多桌椅，供人歇息、進餐、閒談。許多遊客因此被吸引入內，發現店中商品琳瑯滿目，從家具到各種生活器物，品質與價格皆令人驚喜。

若想理解這個德國聖誕市集的精神，便不能不提其創辦人Grady Martin。他是美國出生的德裔移民後代，妻子則來自德國。夫妻二人長年致力於保存德國語言與文化，懷著對傳統的責任感，在德州創辦並持續推動兩項重要文化活動：春季的German Festival，以及冬季的German X’mas Market。這些活動從未以營利為首要目標，而是希望在移民後代逐漸融入主流社會的過程中，仍能保留母國的文化記憶與精神根源。

正因如此，Tomball的德國節慶始終保有一份克制而真誠的氣質。攤商、表演者與主辦單位之間，形成一種默契：尊重傳統、重視品質、服務社群。這種理念隨時間累積，成為了Tomball城市文化的一部分，也讓外來訪客得以在短暫停留中，感受到其內斂的底層價值觀。

太陽逐漸西沉，我們在微涼的空氣中依依不捨地緩步走向駐車地。回首望去，音樂仍在，人潮未散。這場德國聖誕集市帶给我們的，不只是熱鬧與歡樂，更是一種難得的身心鬆弛與溫馨，和一種來自傳統、卻仍活在當下的文化禮讚。

返程途中，我們仍在回味集市中所見所聞的片段，這次原本遲疑再三的小旅行，最終成為一段充實美好的回憶。有趣的是，在德州的這片土地上，我們仿佛短暫地走訪了另一個國度，也重新印証了，不同的文化如何能在不同的時空中，被順理成章而又近乎完整地保存下來。